活着就要思考如何做重大的工作——读RichardHamming《你和你的研究》有感
周涛  |  2019-03-17  |  科学网  |  954次阅读

 

    Richard Hamming是强图灵奖,这个不用多介绍了。Hamming做《你和你的研究》演讲的时候我才4岁,不过三十多年以后来读,依然是鞭策。这种鞭策的感觉是什么呢,不好说,像是那种小时候逃课打游戏,抢小朋友游戏币然后被老师告家长,回到家后必然要挨一顿打,在挨打之前妈妈总要讲一番道理教育我。就是这种感觉,该挨打了,要挨打了,哎哟好痛!

 

    Hamming的演讲有50分钟,内容很丰富,我觉得最重要的有六点,可以分为三大三小:前面三点我觉得是本质的,后面三点是技术性的。

 

    先说三大。

 

    一是要做重大的事情。Hamming多次强调,要做那种能够用你的名字命名的工作,要让很多人能够站在你工作的基础上前进。Hamming认为一个成功的科学家必须有的一种气质,就是勇气,要有信心能够做出重大贡献。我现在经常无端沉浸于世俗的认可中(非专业同行的评价),很少去考虑自己的工作能否带来真正重要的方法、思想和结果,能否产生重大价值或者持续影响。Hamming建议每天要拿出一个小时来考虑你这个领域还有什么重要问题,我觉得这个也太勉强了(有些问题不能太频繁想,例如“为什么要和前任分手”),但是每周想想这个问题应该是有益的。

 

    二是要足够的投入。Hamming讲的投入,不是投入金钱和其他资源,而是投入足够的感情,以及足够的专注度。这也是我最近两年做得特别不好的地方,就是哪怕自己很感兴趣的问题,而且确实还算很重要的工作,投入的力量也远不如以前,而且经常会把握不好时间,进展断断续续。这一方面是对自己太过放纵(总用已经很累了,有些家里的事情也需要花时间等垃圾理由自己骗自己的)以至于无法把控好时间,另一方面是那种聚力突进的气势和能力衰减了。Hamming一再强调,要把时间用到刀刃上,用在重大工作的关键步骤上,这是我特别需要学习加强的。

 

    三是要充分的原创。Hamming举了一个悲剧的例子。他说在Bell实验室,有一个很聪明的搞物理的家伙,老在图书馆呆着,看所有的资料,最后成了文献王——有任何文献问题都可以问他,曾经一度我在复杂网络方面有这种感觉。这个家伙也在《物理评论》发了些文章,但最后成了一个副教授,很优秀,但是不杰出,没有特别重要的工作。Hamming认为这是因为他“成天研究别人怎么做的,就会按照别人的老路子思考”。我以前就是这个毛病,后来在瑞士张翼成老师那里读博士,他给了我们一些题目,我就准备看大量文献了,这个时候他告诉我“先做再看”。我和张老师合作的第一篇文章,虽然也只是一个小工作,但是到现在引用了950多次,也不算特别烂。如果我当时先看了Mark Newman,或者Eytan Adar和Lada Adamic的工作,可能就不会继续了。虽然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悲剧,例如你重新发现了以前别人做过的东西——最好玩的是我们曾经提出了一种自洽的迭代寻优算法,后来证明其思路和方法和著名的pLSA骨子里是类似的,但那时候我们的文章已经发表两年多了——但是这样的工作不会没有价值,至少它能够让我们学习,而且因为创造性地解决问题而高兴。我总觉得现在的研究者(做实验的另说,我特指理论研究)太喜欢读文献了,这个不一定是好事儿。

 

    再说三小。

 

    一是要避免七年之痒。Hamming说千万不能沉迷于原来的成功,不能老呆在一个熟悉的方向里面,因为在一个比较成熟的方向再做出重大的贡献可能性不太大了(当然,不同领域不一样,信息技术更新换代速度特别快,所以Hamming觉得呆10年还能做出开创性的工作不太可能,其他方向不一定)。Hamming提出了避免思维和研究方向钝化、老化的简单方法,就是最多每7年换一个方向。我自己2002年开始正式作科研,发论文,最早是纯粹数学的证明问题(组合图论),2003年开始接触复杂网络,然后什么都做(网络演化建模,同步、传播、交通等动力学分析),算是复杂网络杂家。2007年以后直到2016年差不多10年时间,主要都集中在网络信息挖掘方向——推荐系统、链路预测、关键节点挖掘。2017年后主要精力转为大数据和AI在社会经济问题中的研究。转变方向初期有一些困难和挑战,但是很有意思,事业和能力一般都会有提高。

 

    二是要懂得宣传自己工作。现在对于学术界而言,也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工作如果没有很好的表述和推广,很容易被文献的海洋湮没掉。Hamming认为科学家必须要懂得通过更好的表述(撰写更容易理解的论文,把论文的价值说清楚,故事讲漂亮)、演讲(在学术会议和公众演讲中推广自己的研究)和交流(和学术同行小范围讨论)去贩卖自己的思想、方法和成果。以统计物理学为例,一篇文章如果在行业中水平居中的国际期刊发表(一般也都是不差的期刊),全世界真正看过题目和摘要恐怕不会超过一两千人,下载了PDF并且认真看过的恐怕也就几百人。但是一场学术会议的报告却可以同时向几十上百甚至更多人介绍自己的工作,留下甚至比读PDF更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所以要好好联系演讲的能力,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例如10-20分钟)把一个工作以大同行能理解的方式讲明白,在更长的时间内把一个自己耕耘的方向和自己的贡献讲清楚(例如30分钟以上的报告)。

 

    三是不要为名所累。Hamming 认为出名和更好的科研条件根本无助于产生更好的科学成果。他举了一些身边的例子来印证这个观点。当然,这些都是小样本,结论在统计上并没有说服力,但是我个人非常认同。如果不是实验科学或者需要特别多的计算能力和特别贵的数据,我实在想不出来更好的科研条件有什么必要性。一个人很难同时作多个重大的工作(同时有1-2个了不起了吧,其他最多也就算重要,不能是重大),而重大工作往往人越多越容易失败(否则就应该叫重大工程,而非重大工作),所以有很大的团队很多助手,只可能消灭掉重大工作,或者让重大/重要工作在所有工作中所占的比例变小,而有更多人做平庸的工作。至于出名后带来的各种委员会、专家会、咨询会、演讲报告的负担,更是让人分裂痛苦。除非一个人做工作的终极目的就是出大名、挣大钱、搞大项目,否则一个精致紧密有力量的团队是最有战斗力的。

 

    在我读研究生阶段(硕士+博士),我遇到了三位导师(汪秉宏、张翼成和陈关荣)。非常非常幸运,三位导师都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这些都不是靠老师和学生一对一谈话灌输的,都是看着自己的榜样慢慢体会的。汪老师带我进入了真正的学术共同体,并且引导我找到了一个15年后我都还在投入的研究方向(至少方法和理念上,永远都用得到);陈老师帮我细致到标点符号地修改论文,不仅对我语言提高很大,让我自发严谨,而且他在文稿旁边标注的问题都是文章理论和技术的关键问题;张老师是大幅度提升了我独立发现重要问题和独立提出原创解决方案的能力。我想三位先生对我都寄予厚望,可惜我还没有上路,希望未来通过努力,能做得比现在好数量级。

 

    这篇演讲稿的译稿,也是陈关荣老师发给我的。从Hamming口中说出的好多话,想想三位老师都曾经给我讲过,不过是语境和用词不同罢了。

 

    特作此札记,以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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