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读书
周涛  |  2016-10-14  |  科学网  |  1043次阅读

早早就想以《论读书》这个题目写点东西,但迟迟没有动笔,一是自己既没有苍老到“可以记述人生经历”的程度,也没有成功到“可以贩卖成功经验”的程度,突然跳出来论读书,多少有些狂妄自大。二是培根先生和语堂先生都以《论读书》为题写过妙文,我再用这个题目,不免有些不自量力。但最近实在是手痒难耐,所以选了一个轻松一点的题目,和大家谈谈自己读书的体会。

   我是一个热爱阅读的人,甚至可以说嗜书如命。从我记事起,便生活在书中,两三岁读连环画,四五岁就开始读武侠书,从此便不可一日无书。现在我身上或优良或顽劣的品格和习惯,固然有得之于父母、得之于师长和得之于社会的,但更多的恐怕都来自于书本。村上春树在他的一篇小随笔《那时我喜欢书》中说:“我这个人说到底是由书本塑造出来的呀。”我是深有同感的。

   真正爱书之人,往往有两个明显的特征。

   一是手头断不可无书。我每次出差,所带的图书往往超过可能阅读量的数倍,倘若在差旅中途便读到只剩下一本书的一两百页,便会惶惶然不可终日,非要补充一些新书不可。有时候明明在近旁讲课,上课下课的路途又有人陪同交谈,绝然没有任何阅读的时间,我也会夹一本书,否则不安心。每次去小便,我也会带着书,往往还没有翻到要看的那一页,小便就已经结束。但若不带上本书,总会觉得这次小便有些意犹未尽之处。我想这恐怕是爱书之人所特别需要的一种安全感吧。

   二是爱屋及乌。我特别喜欢新书的油墨香,进而喜欢干净而且厚的白纸,喜欢亮蓝色的字迹娟细的水笔,喜欢各种文艺范儿的笔记本……这些应该都是从爱书中衍生出来的。记得以前读小学的时候,自己花钱买新书不多,所以最喜欢发教材的时候,总是自告奋勇去帮着老师发书。每本从我这里经手的书,我都要拨动书页在鼻子旁边嗅嗅,然后把最好闻的书留给自己。至于这书与那书之间的味道是不是真有什么区别,恐怕我也分不出来,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即便现在我到书店或者图书馆选书,还会不由自主地翻着书页嗅嗅味道。村上春树说每当学校图书馆里有新进的装在硬封套里的图书,他就请求女图书管理员把不要的空书套给他。村上春树使劲嗅着它的气味,仅仅这样便感到很幸福。他的爱屋及乌看样子比我还要厉害一些。

   如果要说书对我的作用,我觉得大致可以总结成两个方面,一是以书为师,二是以书为友。

以书为师,首先是求知识。除了学一些条条款款的知识以外,更重要的是要学到事物运作的规律,懂得如何去分析一件事情以及如何定量化地检验你的分析是否正确,最终成为一个有逻辑能力和有科学素养的人。

读书求知识,要采用自顶向下的方式,先粗后精,首先形成对一个大领域宏观整体的把握,然后才进入到每一个细的分支中。我将这种整体性的阅读比喻成鸟瞰,就是要从高处从空中往下看,一下子看到整个地表地势,知道这个国度里面何处有高山、何处有江海、何处有沟壑、何处有森林。之后你脑子里面有这么一副全景图,再进入这个国度,就不会在沟渠中来回打转,反而错过了重要的景观。同时,你也能够知道每一处景致在支起整个图景中的地位和作用。我举个例子,当我们读完中学,有了一定数学的基础,开始要迈进高等数学大门的时候,最好先对数学进行一次鸟瞰。我推荐大家先看看柯朗写的《什么是数学》以及克莱因写的《古今数学思想》,数学基础扎实一点的,可以进一步读一些很多数学大家联手写的佳著,例如《数学:它的内容、方法和意义》以及最近新出的《普林斯顿数学手册》。咀嚼过这些书,再读大学教材甚至深入到某一个具体的数学分支,大局观会好很多,不会陷在一些细节里不能自拔。

读书求知识,所涉及的面要广泛。如果专业方向是理工科,那么除了专业的知识外,在数学、物理、计算机、生物等方向,至少要读掉本科教学最主要的几本书。类似的,如果是以经济、社会为专业方向,那么经济、金融、社会学、管理学等方向要读到大约本科的水平。以此类推,不一一举例了。在我看来,本科生的学习本质上是通识教育,是对一个大方向基础性的认识,而研究生教育专业化程度就比较高了。本科生的课程,往往都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最聪明的大学者们智慧的结晶。事实上,每一个专业方向的本科教学,虽然看起来内容多,其实支撑性的课程只有几门,把这几本教材读了就足够了。例如要打好物理学的底子,把四大力学——《经典力学》、《电动力学》、《统计力学》、《量子力学》——读读,作为入门就足够了,至于一些特定方向的应用,例如结构力学、等离子物理、应用光学等等,或者更深入的内容如量子场论、规范场论、广义相对论等等,就不一定要学习了。又譬如经济学,把《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仔细读读,再根据时间和兴趣去看要不要深入了解国际贸易、会计原理、货币银行学以及林林总总的产业经济学、区域经济学、制度经济学等等。当然,因为不需要考试,阅读这些教材就可以更多选择也更轻松。一般而言,国内外名校经过多年教学实践出了很多版本的教材质量会更高,而大学者写的书往往格局和水平也更高。举个例子,如果你不需要参加考试,那么就可以选择读陶哲轩的《实分析》,而不是一本四平八稳的实变函数教材。

以书为师,第二是求智识。智识不是知识,而是用来统领知识和运用知识的智慧。没有知识,很难谈智识,但是光有丰富的知识,也不一定有高水平的智识。在生活实践和人生体验之外,阅读是形成智识的一个重要途径。这里要读的,主要是哲学和历史,其方法是哲学从历史开始读,历史从分析开始读。

哲学先读哲学史,也是为了形成一个整体性的图景。但是和数学物理的图景有所不同。对于数学物理而言,我们谈整体性的图景,往往是强调空间性,就是把整个数学物理的蓝图铺在你面前,你能够知道各种分支之间的关系,什么问题要用什么理论什么方法去解决。而哲学的蓝图,主要是时间性的,就是要看清楚哲学怎么从古向今发展过来的,这些思想发生变化甚至转折的原因是什么,有哪些伟大的哲学家或者重要的学派起到了什么作用,等等。因为数学物理几千年来要解决的问题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亚里士多德绝对不会去思考高能物理的问题,但是哲学的基本问题几千年来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社会经济环境和我们的观念形态发生了变化。对于早期还没有和哲学分家的心理学和美学而言,也是如此,要先读历史。我初二的时候,开始读鲍桑葵的《美学史》,实在是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我整个人生中第一本读起来让我有一种磨砺的感觉的书。那时候我经常一个整天只能看十几页甚至几页,但是当我把鲍桑葵的书啃下来之后,后面看美学的书就如鱼得水了,看其他哲学的书,也不惧怕了。我小的时候好书不多,我自己看过且印象深刻的,还包括黎黑的《心理学史》和罗素的《西方哲学史》,现在可以选择的好书很多,例如如果大家觉得罗素的书没有覆盖最近一个世纪哲学的发展,还可以选择希尔贝克和伊耶的《西方哲学史》。中国哲学史的书,我自己仔细看过且特别适合初学者的是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简史》,另外一本算不上典型的哲学史,但是非常有意思,观点和角度都很有新意,是李泽厚先生的《中国思想史论》。任继愈先生的《中国哲学史》应该是集大成的作品,可惜我没有读过。

历史要从分析开始看,不要立刻陷入到考据的细节中。尽管通过考据的手段还原真实的历史非常重要,但是作为非专业的读者,首要的是理解历史演化发展规律性的东西,要能够从宏观上把握驱动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把发展的动因和政治经济制度、地理气候条件、宗教文化背景等要素结合起来看。国内真正用分析的方法写历史的第一人,应该是钱穆先生。先生是我特别敬仰的学者,他几乎所有的著作我都读过,其中有一本《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很小的册子,但是视野广、力量大,让我理解历史事件的格局都有所提高。我很小的时候读过一次,在瑞士读书的时候又读过一次,前两年再读过一次——每次都有所得!先生有一位高徒,叫余英时,后来担任过钱穆先生创办的新亚学院的院长。他有一本题为《士与中国文化》的书,用一种很独特的切入点,勾勒出了中国文化史极具特色的一条脉络。这本书不仅仅是历史,也有很多哲学思想的讨论,可以和李泽厚先生的书对照阅读。余先生的学生也很了不起,有一位估计在国内名气比余先生还大,叫做黄仁宇。黄仁宇先生有一个很大的贡献,就是把“大历史”这个概念明确提出来了,要“从长远的社会、经济结构观察历史的脉动;从中西的比较提示中国历史的特殊问题”。《万历十五年》应该是黄仁宇先生最好的作品,可以和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对照着看,前者可以看作后者具体化的诠释和注脚。黄仁宇先生的《中国大历史》也是非常难得的好书,其中黄先生的思想表现得更浅表,也更容易被读者把握。黄先生曾经先后在两位史学界和汉学界的泰斗——剑桥大学李约瑟先生和哈佛大学费正清先生——的团队中工作过,并受两位先生思想影响颇大。李约瑟先生编写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和费正清先生主编的《剑桥中国史》几十年来一直是西方世界了解中国的窗口,里面融合了翔实的历史资料和宏观分析的视野和方法,如果大家喜爱历史,这是不能错过的。如果二者非要选择其一,我建议读《剑桥中国史》。

以书为师,第三是求德识。德识的作用是塑造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前者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何在,为什么要活着而不是现在死去——既然终归必有一死;后者告诉我们人生的价值何在,到底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才可以谈得上没有虚度一生,体现了自己的价值。在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基础上,德识还要塑造我们的人生境界,即确定以何种姿态立于人间。此后我们才知道有哪些原则和信念是不可亵渎的,有哪些感情和精神是一生珍惜的。

求德识,是不是要去读儒释道的经典,甚至仅仅读这些就够了?我觉得不是。这些著作固然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可以洗涤我们的心灵。但是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真正对我德识影响最大的,还是文学作品,其中尤其突出的,是我小学时代反复阅读的两位作者的作品:金庸和郑渊洁。从二位先生的小说里面,我从小心里就埋下了“侠义”的种子。

先谈谈“义”。

义的第一层意思,是正义。郑渊洁的小说,主要从正面来描述。例如舒克和贝塔,还有家喻户晓的皮皮鲁,他们在自己并不强大的时候,就敢于挺身而出和邪恶作斗争,去保护善良和弱小的一方。从金庸,以及古龙、梁羽生等人的武侠书中,我更多的体会是反方向的,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管你有多高的武功,多大的势力,多深的谋略。正反面合在一起看,在正义背后,贯穿的是因果:行良善事,便得善果;行邪恶事,必得恶果。中国有句俗语,说“菩萨重因,凡夫畏果”,大意是修为很高的人,看重是否以良善之心行良善之事,从而种下善因,至于自己能得到什么现实的回报,反而不重要;反观庸庸碌碌之辈,往往看重甚至畏惧眼前的结果,至于到达结果的手段以及导致结果的原因,反而不是他们考虑的重点。曾经有一些人问过我,要怎么样才能教育好一个小孩子。我个人觉得,小孩子教育成败的关键,就是能否让他们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运转背后,是有因果的。家长不是要生硬地把“族规家训”灌输给小孩子,而是在小孩子做良善之事之后奖励他,在他做邪恶之事之后惩罚他。小孩子非常聪明,自己就能够体会到这背后的价值取向。现在一些家庭,家长自身就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又或者很多富裕家庭,对小孩百般宠爱,惩罚只是点到为止,物质上却无限充足。这样的小孩子从小就无法区分正确和错误,也没有畏惧感,很容易沾染恶习。

义的第二层意思,是义气。在《皮皮鲁与鲁西西》中,最被鄙夷的,就是那些背叛朋友给老师打小报告的学生——在现在的企业和政府中,如果把老师换成领导,这样的鄙陋之人还不在少数。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最被唾弃的,也是那些背主求荣、背信弃义之辈!不管是背着朋友给老师打小报告,还是背叛一个帮派甚至一个国家,这后面诱惑他的,都是利益:既可能是因为背叛而得到利益,例如丐帮净衣派的彭长老,先后投靠金国和蒙古;也可能是如果不背叛就会损失利益,例如张翠山宁愿自刎以谢天下,也不愿意透露义兄谢逊的藏身之所。所谓讲义气,就是在义和利不可兼得的情况下,选择义而不是利!这样的人,心中是有一些凌驾在利益之上的东西,我们可以称其为原则或者底线。这样的人,非常看重自己的人格,心里有一种原生的力量,去抵抗现代社会中无处不在地将人变得庸俗谄媚的诱惑。讲义气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其实它的背后沉淀着很多锻造人格力量的核心要素。从小读这些讲义气的英雄故事,骨子里就会想做一个讲义气的人,长大后更可能成为一个有力量的人。

再谈谈“侠”。

侠者重信。《史记·游侠传》描述游侠的前半段是“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就是说要做侠客,首先要讲信用,承诺了的事情要尽力去做。江南七怪与丘处机因误会几次争斗,丘处机与七怪定约,大家分头营救杨铁心和郭啸天的后人,十八年后,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让两个孩子比武争胜。为此一诺,江南七怪六年多追寻段天德直到大漠,每人都学会了一口蒙古话,之后找到郭靖,又十余年悉心培养,可以说把相当大的一部分人生都付诸在这个诺言上了。在武侠的世界里面,信用是最基本的通行证,言而无信是最让人看不起的。即便是穷凶极恶之人,例如欧阳锋和金轮法王,也还是基本上讲究信用的。

侠者狷狂。如果从《史记·游侠传》的定义来看,侠客也可以是一板一眼的,但在我心中,真正的侠客形象,是必须要有些狷狂之气的——即便是忠厚老实如郭靖,也有三擒三放欧阳锋的狂放之举。我心中最理想的侠客形象,是乔装参将的令狐冲和自号傻蛋的杨过。他们心中自有善恶,生活上却不拘小节,其所癫狂者,乃卓尔不群也。至于说到张无忌和陈家洛之类的人物,虽然武艺超群亦不行邪恶之事,但他们刻板拘谨、优柔寡断,其人生就好像一直没有绽放开来的花骨朵一样,距离真正侠客的形象实在太远。后者人格卑下,与花铁干之流别无二致,实在是不值一提。

侠者胸怀天下。“侠”这个字是个象形字——侠者,夹人也。“夹”这个字古义有辅佐、帮助之义,所以侠者既有为朋友之托舍弃自身利益甚至生命的含义(辅佐义),又有不求回报地去帮助比自己弱小的人的含义(帮助义)。《史记·游侠传》描述游侠的后半段是“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者也”,就有这层意思。但“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在金庸先生看来,不过是小侠而已。我认为迄今为止,对于侠的精神内涵最了不起的描述,在先生《神雕侠侣》一书中郭靖向杨过说的一段话中:“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我第一次读到这段话,应该也就是小学一二年级吧,那时候就深深受其感染。这段话虽然只有一百余字,我这一生中诵读不下百遍,即便为了写作此文,摘录至此,读起来依然是胸怀激荡、热泪盈眶。我这一生虽然还没有走到终点,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成就,但亦曾面临过巨大的经济利益对于道德原则的挑战,以及骄奢淫逸的生活对于朴素奋进的工作和生活态度的诱惑,但只要默诵“为国为民,死而后已”的人生信念,斯等宵小便自动退却!

我之所以花那么多笔墨写侠义,是因为这就是我德识的核心,它帮助我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做出判断和选择,让我明晰什么样的人生是有价值的,因此值得继续活下去。有趣的是,形成这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全然不是得自家长和老师,甚至也和后天的成长环境没有关系,而就是完完整整来自书本。从善良勇敢、聪明反叛的皮皮鲁,以及金庸笔下各色大英雄、大侠客身上,我从小便描摹出了一幅我希望成为的人的形象。这个形象的内核至今没有什么变化,仅仅是其外在表象日益丰富多样罢了,而我构建这个内核的时候,全然不知道社会是什么,只是通过书本,在童话的世界和武侠的世界中切换而已。

构建德识的关键,就是要明白自己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要找到打动自己灵魂的榜样,而不仅仅是社会大众公认的成功人士的形象。因此,我一直不认为抽象的文本可以帮助大家做这样的事情,与之相反,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个饱满具象的人物形象,从他们的身上可以直接汲取到榜样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更应该通过阅读人物传记和小说,来构建我们的德识——德识说白了,不过就是几个鲜活的人物,我们愿意努力成为他们,甚至超过他们。

  以书为友,也有三个方面的作用,分别是求共鸣、求辩证和求消遣。

   以书为友,可以求共鸣。因文字而生共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把文字铸就的利剑,刺破千年万里的时空,在你心底最最深处开一个洞,让埋藏其中最炽热或者最柔软的感情从这个洞中溢流出来,充塞整个心灵。被这些文字所唤醒的你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欢乐和痛苦,从流淌着的炽热与柔软中涌现出来,而你,最终随着这些文字与记忆,沉陷在情感的激荡中,久久不能平息。我有过多次这样的体验,可能是一段话突然击中你灵魂的命门,也可能是随着情节展开,感情逐渐积淀氤氲,终于不可抑止。在那个时候,心灵与文字来回激荡,我要么绕桌疾走,无法静坐;要么热泪涟涟,掩卷不止;要么气涌难抑,欲骂欲啸……

   与书共鸣,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事理上的共鸣,二是情感上的共鸣。

   事理上的共鸣,绝不是对于某段“心灵鸡汤文字”的认可,而是作者的道与悟,恰好说出了你坚守的人生信念,提炼了你重要的人生经验,或者拨开了困惑你很久的人生迷雾。我在前面举例中提到的郭靖对杨过说的关于“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那段话,就是属于一下子指明了我人生价值的取向,它在我年幼时是指路明灯,在我年纪大一些的时候是价值认同,所以力量很大。我在快要到30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惶惶然不可终日。一方面是对于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还不能从容面对,另一方面总觉得还没有足够的去承担30岁所要承担的社会责任。后来偶然读到夏目漱石先生的一句话:“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至于三十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处暗也多,欢浓之时愁也重”,觉得特别契合我的人生经验。当天反复思量,夜不能寐,之后对于长成大人,甚至老人的恐惧就减轻了很多。

情感上的共鸣,往往是因为书中或真实或虚构的人物,他的人生经历与你“曾期望但未达成”或者“曾经历且难忘怀”的经历想契合,因此你早早就将自己的感情牵系其上,然后随着情节的展开,一发不可收拾。有的时候,书中人物的人生经历和我们差别很大,但却能够唤起人类普遍而深层的感情,因此也能形成情感的共鸣。我看余华先生的《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就是一直浸泡在一种冷月寒蝉的悲伤中——这种悲伤闻起来有一种福尔马林的味道,长久不能散去。一般而言,当一个人的感情低徊甚至痛苦时,他容易被打动;反过来讲,一个人物痛苦的经历往往比欢快的情节更容易打动人。这就是为什么几千年来大家普遍认为悲剧的力量比喜剧大的原因,也是我每天坚持读糗百却从来没有因之仰天长啸壮怀激荡的原因。很多人在感情和事业上遭遇到巨大的痛苦和严重的挫折时,都希望阅读一些轻松的书,来调节自己的心情。我觉得这种观点是幼稚的!实际上,在你痛苦低沉的时候,别人的痛苦和低沉更容易打动你,而文字的力量就是能够让你的痛苦更痛苦,让你的痛苦更刻骨铭心,让你的痛苦更深刻!巨大的痛苦和挫折,会给一个人赋予独特的光辉和力量。一个人巨大的人格魅力,往往源于他曾经从深谷独立攀爬到高峰,而不是坐缆车直上千米,然后十步登顶。所以,我的建议是,当你很痛苦的时候,要去读那些让你更痛苦的文章,然后忍住不自杀,也不去杀人。

以书为友,可以相辩证。当你对一个或一组问题,有了长期的兴趣和持续的思考,逐渐形成了自己比较明确的观点后,可以通过广泛阅读,去看看世界上还有没有一些哲学家、思想家、科学家、政治家等等,曾经和你思考过同样或者类似的问题,如果有的话,去了解他们的观点是什么。这就是所谓的辩证,它描述的是一种平等的思想交流,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互相诘难论争,而不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不是要从这些书里面找标准答案或者指导意见。随着阅历的增长和知识的积累,很多以前“为师”的书籍,现在可能只是“为友”了。

读书相辩证,有两方面的问题需要特别注意。

第一,在读书相辩证之前,首先要进行独立深入的思考,形成明确甚至系统化的观点。如果没有深入的思考与较成熟的观点,而仅仅形成了对一个问题的基本理解和浅表认识,就迫不及待地搜寻“大家之言”——这正是绝大部分读书者的通病——那你永远也不可能获得和这些大家的思想相辩证的资格。事实上,浅浮的观点是一击即溃的,你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跟随大家的思想和节奏。这种情况更像是“以书为师”而不是“以书为友”。很多人读书千万卷,但是自己的判断力、逻辑力却不强,就是因为习惯于懒懒地做一个徒弟,不愿意自己先独立探索。我在瑞士读博士的时候,我的导师张翼成教授曾经告诫我们,当手里面有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时,先不要急着四面八方去搜索文献,看以前学者们对类似问题的求解方法,而是要自己完全独立地去求解这个问题。至少要得到一些阶段性的成果后,才能够去看文献:如果在文献中找不到和你一样的解法,很可能就是一个重大的创新。反过来,如果一遇到困难就找文献看别人的解法,往往只能做一些局部的、增量性的小创新。读书相辩证也要把握好这个度,既要博览群书,又要不因之丢失自己独立探索的精神和能力。

第二,在读书相辩证的时候,要重点阅读那些和你观点不同甚至相反的书籍。在谈读书求共鸣的时候,我希望大家能够通过读书,在欢乐的时候更欢乐,在痛苦的时候更痛苦。读书相辩证恰恰相反,我们不能翻来复去总是阅读那些和我们观点相符的著作,而是要着重阅读和我们观点不同甚至相反的书籍,这才是“辩证”的真义。社会心理学的研究揭示了一种很有名的心理偏见,叫做“证实性偏见”(我翻译或不准确,英文是Confirmation bias),大意是说当一个人已经对某个问题形成明确观点的时候,那么他在搜索资料的时候倾向于注意到那些对他观点有利的信息,在阅读材料之后倾向于给出对自己观点有利的解释,后期倾向于记住更多与自己观点相符合的素材而遗忘掉那些与自己观点相反的素材。因此,当我们有了自己观点的时候,一定要用从容开放的心态,去阅读和吸收与自己观点相左的著作。

所以说,读书相辩证,空无一物不行,刚腹自用也不行,如何把握好其间的度,需要一些历练与积累。

以书为友,可以得消遣。在我看来,消遣才是读书的主要目的。就好像我们踢足球、下围棋,其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娱乐,并非只是想要强身健脑,更不是一心希望成为国足国手,走职业化的道路。至于踢球下棋的确产生了强身健脑的作用,那是高兴之余的产物。读书也如此,切不要以成为专业“读书家”为志向,也不要以读书在自己工作生活中的特定功能作为评价是否值得读书以及选择读什么书的标准,而要把读书作为渗透进自己生活的一种重要的消遣方式。

读书得消遣,我谈两方面的体会。

首先谈谈读书的环境。在中国的读书人中间,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叫做“雪夜闭门读禁书,不亦快哉”。传说是大才子金圣叹说的,但我没有确证。古时候的禁书和现在差不多,无非是思想上、政治上、情色上的描述,有一些与当下世俗制度礼仪相冲之处。古时候既无电话微信,也没有嘀嘀Uber,雪夜便意味着你不便于出访,友人也不便于来访,是一个孤独封闭,因而也十分安全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读原本不能读不宜读的书,或淫靡或艰深,或面红耳赤或胸怀激荡,总之是在精神层面较世俗喧嚣更进了一步,因此不亦快哉。这句话虽然简单,却看得出古人对读书的环境相当重视——环境最好能同所读之书匹配起来。“雪夜闭门读禁书”,就如同“撸管不忘反锁门”一样,当环境和内容恰到好处地匹配起来后,内容的魅力也会大幅度增加。现在的读书人也很看重这一点,易中天先生说:“春宜读子,夏宜读史,秋宜读经,冬宜读集”,说的便是外界环境不同,人的生活方式和心情也不同,因此最适宜读的书也不同。山水开阔台,小桥流水宅,红袖添香软,夜拥孤灯暖……不同的环境似乎应当配上不同的书,但我觉得,对于消遣的书而言,声音、灯光、自然环境都没有那么重要,求个随心率性即可。毕竟,读易先生提到的经史子集,或者捧一本《量子场论》,与读遣怀寄情的书很不一样。小时候我最感惬意的事,就是称两毛钱的瓜子或者花两毛五分钱,买一袋多味杨梅,放在自己口袋里,然后拿一本租来的武侠书,一边走路(在家附近闲逛),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书。那时候分辨真伪的能力不够,金庸的书自然喜欢,全庸、金庸新等等作者的书,也看得津津有味。到读初中的时候,发展到可以一只手扶龙头骑车,一只手拿着书看,要翻书的时候,就双手脱一下把。所幸那时候汽车很少,要赶上现在这样的交通状况,我坟头的青草恐怕都有一两米高了。不管是走路骑车,洗澡搓衣,我都可以读书。只不过那种环境中,读艰深的书难,所以更多是为了消遣。好的环境固然会增加读书的乐趣,但我觉得,在爱书人眼中,书的内容本身才是最吸引人的,环境终归是相对次要的因素。

   其次谈谈读书的心境。读书获得的快乐,很多时候是来源于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疏离感。武侠、玄幻固然如斯,就是写实的小说,一般而言,距离你切实在其中的生活也有很大一段距离。因此,用小说中的环境替代自己生活的环境,将自己的感情投诸在小说人物中,去经历在真实世界中不可能经历的事情,体验错综复杂的情景与情感,就可以获得千篇一律的庸常生活所无法给予的快乐。我小时候读武侠,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做白日梦,那个时候不懂武侠里面的感情,只知道武功卓绝、锄强扶弱。后来长大一些,才加入了帮派、政治、权谋、爱情等等因素,故事也越来越复杂。有时候一两个小时傻傻发呆,实际上是沉浸在自己的角色幻想中不能自拔。那时候还没有写作的意识和火候,否则完整幻想过的很多故事,恐怕每个都能写出几十万字来。而我自己在其中,身遭大险、突逢奇遇,微服私访、路见不平,或男或女、或侠或魔,各种情节各种角色都扮演过,有一段时间,连真实和幻想的边界都有些模糊了。各位读者听起来有一些玄乎,但事实上我没有疯,反而获得了更多更丰富的快乐。所以我觉得,要从书中得到巨大的快乐,需要身临其境,把自己的情绪和感情真正投射到书里的世界中。我很喜欢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关上手机读书,也喜欢在一个大浴缸里面泡澡读书,就是喜欢那种不被打扰的状态,这样才可以把自己的心神集中起来,让自己溺入书中。读武侠、读科幻、读玄幻、读童话、读穿越……读那些和现实世界有很大距离的作品,可以让你的心灵更加自由和奔放。不要觉得这些书中写的事情荒谬,因为你所生所长的世界更加荒谬。

简单总结一下,读书得消遣,我有两个建议,一是要随心率性,二是尽量让自己身临其境。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想和大家谈谈哪些读书的方法或者习惯是我认为有害的。

第一是不要苦读。中国古代,有四个最有名的刻苦读书的例子,后来成了四个成语,分别是凿壁偷光、映雪囊萤、负薪挂角和悬梁刺股。凿壁偷光是讲西汉时候有个农民的孩子叫匡衡,小时候家贫买不起灯油,晚上又特别想看书。有一次看到墙壁上透过一线邻居灯光,他就干脆在墙上挖个洞,就着这个洞透过来的光线看书。映雪囊萤说的是晋朝的两个人,一是孙康,也是家里穷买不起灯油,于是晚上不顾天寒地冻,在户外借着白雪的光亮读书;二是车胤,也没钱买灯油,于是夏天抓了很多萤火虫,盛在纱袋里,晚上用萤光照亮读书。负薪挂角也是说两个人,一是汉朝朱买臣,每天背着柴一边走路一边看书;二是隋朝李密,给人放牛的时候都要在牛角上挂几本书,趁牛吃草的时候,就取下来读。现在流传最广的故事是悬梁刺股。“悬梁”是说汉朝的孙敬刻苦好读,因为疲劳瞌睡,会不知不觉打起盹来。他就把绳子的一头悬在屋梁上,一头系着头发。这样,一打盹,头皮就会被扯痛。“刺股”讲的是战国时的苏秦因为游说秦国失败,家里人不理他,就发愤自学。每当瞌睡时,就拿锥子刺自己的大腿,直至鲜血淋漓。我认为凿壁偷光、映雪囊萤、负薪挂角都是好的,因为是创造条件读书,而悬梁刺股切切不行,因为是强迫自己读书——试想我们如果是打一场麻将,玩一局游戏,有必要锥扎大腿吗?读书不能太功利,也不能太苦,不然里面的乐趣全没了,就算得到些知识获得些利益,也不过是得了芝麻丢了西瓜。

第二是不要滥读。在我小的时候,可以读的书不多,很多书都读了多遍。自己有了零花钱,就喜欢去旧书摊淘书,因为便宜。那时候路边还有很多租书的小店,既可以按本租也可以按月租,后者便宜很多。但我觉得上学的时候没有寒暑假看书多,因此也只有放寒暑假的时候,才舍得去租书看。所以,我小时候最主要的矛盾是有没有新的书读,而不是读高质量的书,很多那个时候读的书,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些不值得读的烂书——极低质量的应景拼凑之作。现在旧书摊和租书店都很少看到了,但是我们可以买到、借到的书太多了,尤其是电子商务兴起后,什么样的书好象都能买到。而读书的开销在生活成本中的占比也越来越小。我建议大家,要选择严肃的作者花了心血的作品——这个作者如果还有几分才华,那就更棒了。如果读者没有时间经常到实体书店去翻拣挑选,我觉得仔细阅读豆瓣的书评,应该能够筛除掉99%以上的烂书。

第三是不要浅读。浅读不同于略读,后者是因为特定的目的,通过快速浏览(类似于我们看电视剧的时候拖着进度条看),只掌握全书的概要,或者只对书的某些局部内容有兴趣。比如说,统计力学新出的教材和新翻译的教材我一般都会买(统计力学不同于计算机领域每天都有上百本新教材,一般几年才会有一本像样的新教材出来),看看新教材覆盖的内容、讲述的方式、成书的风格等等,但是不会每个公式、例子、习题都重新推导一遍。这就是略读,所读对象的内容并不一定浅。总体来说,除非特别的情况,我也不赞成略读,因为失去了很多书里面的味道,但是这篇文章的重点不在于此,就不展开说了。与略读不同,浅读是指阅读的内容浅陋,其对象往往不是书,但是却抢夺了我们读书的时间。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再借助微博和微信的力量,使得现在浅读反而成了很多人阅读的主要方式。有的时候,我也会注意到朋友圈里面传播的资讯,例如全美最受投资人青睐的50家创业公司,例如中国大数据企业100强等等。也经常听到朋友说微信特别好,几分钟浏览一下就能掌握五十家顶尖大数据公司的动态,绝对不会错过重要的机会。我心里想,这些微信的阅读量都是10万+,连我爸爸妈妈都能看到,这样的资讯你错过与否很重要吗?而且那些所谓的100强企业描述,也就是一张大表里面每家企业讲1-2句话,30-50字篇幅,这样你就了解一家企业了吗?除了我自己的几家外,其他企业我几乎都完全不了解,而且不管再怎么精读这个榜单,除了多记住几个名字,对于深入了解这些企业,都没有任何帮助。与其浅读这些华而不实的材料,还不如读读吴军先生的《浪潮之巅》或者英特尔的自传《三位一体:英特尔传奇》。做企业也是有逻辑的,但是这个逻辑需要靠自己创业或者深入研究才能了解,绝对不属于微博微信可以传播的知识。我以前学随机过程,完全从证明到证明,玩的是数学技巧,但是感觉不到这些定义和定理里面的血和肉。后来我很仔细研究了网络和有限维连续空间上的随机游走,就通过这一个例子,把随机过程整体的架构和其中很多重要的问题与结论都联系起来了——随机过程对我来说再不是一个死知识,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反过来讲,如果我只是变变参数和条件(齐次/非齐次;线性/非线性;高维/低维……),做100个习题,我永远都不会真正掌握随机过程的精髓。类似地,要真正理解好递归过程背后的代数和几何结构,把梵塔问题搞清楚,包括阅读最近几十年针对这个老问题的新文献,要比实现几十个不同方向的递归程序好得多。说得远了,其实已经不仅仅是读书了,而是我们做事情做学问的方法,这个方法对于天才不一定适用,但是对于我们大多数人,应该是一条看起来绕远的捷径。很多人崇尚轻快阅读,羡慕资讯达人,其实是在走一条很远很绕的路。

在几百万年我们从猿猴到现代人类攀升的过程中,书籍的出现不过几千年。但是书籍在人类发展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不亚于火种。

事实上,书籍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载体!

首先,书籍是记录人类文化发展最重要的媒介。我们现在视作人类思想史最重要起源的古希腊哲学和中国哲学,并不是经由一代代人口口相传留下的,而是通过书籍。如果没有托勒密建立了宏伟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并借着亚历山大的铁蹄,让希腊哲学的手抄本遍布东欧、北非以及中亚;如果没有中国倔强的一代文化人,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高压下(留存和谈论《诗》、《书》者处死),依然保留书本并作为传家之宝留给下一代,哪里还会有我们今天可以自豪的古老文明。凡是不行诸文字书本的民族,从来没有真正把文化发展到一个较高水平的,他们留存至今的,也只是一些不成体系的文化残片。

其次,书籍还是人类彰显自由精神最重要的武器。正如裴多菲在《自由与爱情》一诗中所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爱情或许是人类最宝贵的一种感情,而自由则是人类最可贵的一种精神。而自由的敌人,独裁,很大程度上都是通过信息的封锁来完成的。如果我们什么都能读、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写,那么独裁的基础就岌岌可危了。这就是为什么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永远都是自由的核心诉求,其中出版自由赋予我们读和写的自由。从十三世纪开始,基督教禁止普通人接触《圣经》,而把《圣经》的解释权限定给了神职人员。直到中国的印刷术传入欧洲,书籍的成本下降(实际上是盗版成本下降),《圣经》大量流入普通人家中,才可能有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在人类进入信息化时代之前,书籍一直是自由精神和独裁者争夺的战场。1933年5月10日,纳粹德国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焚书事件,300多万册图书被焚烧。海涅为此写下诗句:“他们在那里烧书,最终也将在那里焚人!”    

在不远的未来,我们依然会读书,书籍还是我们学习和娱乐的重要伙伴,但是应该不会再成为人类攀升的阶梯和斗争的战场了。再远一点的未来呢,书还会以现在的形式存在吗,还会是我们的子女、子女的子女、子女的子女的子女……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伙伴吗?我不知道,也不愿意真正去想,但我希望答案是“是”。今天我写这篇文章,把我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最重要的伙伴介绍给大家,不是因为固执,而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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